第二讲 今天讲的题目叫“轴心期哲学的突破”,就是从哲学最早的起源来看哲学。轴心期这个概念,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第一次提出的。所谓轴心期,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尤其是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这六百年中间。这个时候在全世界只有三个地方,或者是四个地方,产生了哲学,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印度、中国和希腊,象三个点一样,构成了中心,也可以加上以色列,以色列是犹太教兴起的时候,是宗教,与其他三个区别开。这三个地方,形成了个轴心期,而这个时间正好是从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就是我们中国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那个时期,只有这三个地方形成了哲学,其他地方都没有。这是一个事实,你们想是不是这个事实?日本有哲学吗?美国有吗?德国法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俄罗斯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就形成了一个哲学,称之为“哲学的突破”,突破什么?向谁突破?是哪一个突破?突破是突破宗教神话,突破宗教神话,那是一个感性的,信仰的,那个思维模式,原始的思维模式,第一次用理性、用大脑来考虑宇宙人生问题,这是一个哲学的突破。 在轴心期以前,世界上古代的文明也很多,至少有五大文明,除了中国文明、印度文明,还有巴比伦,两河流域,就是巴格达伊拉克,这个文明是很高的,古代的埃及,文明程度也是很高的。这个时候的文明辉煌灿烂,埃及造了金字塔,到现在还使人惊叹,但是那个时候没有哲学,只有宗教神话。巴比伦,也是只有宗教神话,印度也是只有宗教神话,中国古代夏、商、周,那个时候,也只有宗教神话,而没有哲学。希腊那个时候有没有呢?古代文明的时候?你们看《荷马史诗》:奥林匹克、宙斯、什么这个那个,海神、雅典娜,很多的,都是宗教神话,没有哲学。 哲学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就是轴心期才开始的。这个概念的意义在于它突破了西方中心论。世界文化不是以西方为中心的,哲学也不是西方才有的,这是雅斯贝斯的轴心期理论的贡献。我们现在就把哲学放在世界历史大环境、大框架中间作出个定位。我们中国有哲学,希腊也有哲学,印度也有哲学,这三个地方的哲学,都是平起平坐,在起源上,一开始就是多元的。 西方中心论在西方原来也是没有的,西方中心论的一个最高的权威是是黑格尔,他写了《历史哲学》,说东方固然也有自己一段很长的历史,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历史。他的《历史哲学》一个长篇的序言,把东方,包括中国、印度、埃及统统撇开,他认为真正历史的开始是希腊,希腊人是西方精神的家园,因为西方以希腊文化作为自己的哲学的家园,一直到后来发展到日尔曼,日尔曼是德国,德国就成了西方的西方,西方中心的中心。整个一套为这个理论构架,还用一个哲学的道理来说明这个偏见,这个偏见就是西方中心论,就是绝对理念。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里面谈到中国的哲学,他说孔子的那一套只是格言而已,道德格言,人生格言,谁都能得出来的,算不了什么哲学;《易经》和《老子》有点象哲学,但是它太浅薄,没有逻辑的论证,因此不是哲学。哲学是从希腊开始,中国没有哲学,这套观念影响了西方很长一段时期。 西方中心论的崩溃是三个大的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德国人斯宾格勒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及西方文化的各种危机弊端来反思,写了《西方的没落》。他把世界的文明分成几大块,认为西方已经进入没落期。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就是雅斯贝斯,他通过反思提出了轴心期的概念,这世界的文化,文明的起源在轴心期至少有三个,如果包括以色列,有四个。两次反思,都对西方中心论起着颠覆的作用。冷战结束,美国人亨廷顿又写了一本书,《文明的冲突》,就把世界上的文明也分成几大块,有基督教文明,有伊斯兰文明,有儒教文明,还有日本文明,非洲文明。亨廷顿认为冷战之后,世界产生了一种不是政治,不是经济也不是意识形态的斗争,而是文明和文明之间的斗争。西方中心论经受了二十世纪三次大的事件,不断地摧毁,西方的一些高级知识分子、思考者就慢慢地反思,反思——西方并不是中心,世界的文化有多种中心,多种中心是几千年发展的一个结果。 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大的框架之下,来考虑哲学,考虑文化,考虑各种各样的一些事实。这是一个大的参照系,就是把中国,把美国、西方都纳入到一个大的,世界历史的大的框架里去看,不要眼睛只看在一个方面,特别是不要坐井观天,更不要作茧自缚。实际上,不要以为,这是西方人的说法,中国人在五四的时候就反对西方中心论。梁漱溟五四时候就在北京大学讲台上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这本书也是把世界的哲学和文化,和雅斯贝斯一样,分成三大块,中国、西方、印度,可是三大块都不一样。不过他是五四那个时候,说西方的文化是向外征服的,印度的文化是向后看的,追求来世的,中国文化是注重现实的,在中间;也就是说,一个向下,一个向后,一个注重现实。这本书值得一看,但这个说法背后的根本的理念是柏格森的心灵哲学,而柏格森也是西方人。还有金岳霖先生,他在1940年左右写了《论道》,也是把中国西方印度作了个比较。金岳霖是位哲学大师,他德骨子里头是新实在论;他根据新实在论,运用他逻辑的分析,写了个《知识论》,就是这两本书,一辈子就是这两本书(知识论这么厚,到现在还看不懂)。北大哲学系的胡军教授是研究金岳霖的,把《知识论》作了个剖析。可是知识,金岳霖认为只是可信而已,并不可爱,为什么呢?完全是西方的嘛,所以他写了《论道》。他说,中国不是讲知识的,中国是讲道的,中国,西方,印度,三个哲学,都有不一样的哲学问题,不一样的价值取向,不一样的思维模式。金岳霖作的这个比较和雅斯贝斯的轴心理论是一样的,但是在哲学上比雅斯贝斯要深刻,因为雅斯贝斯是一个存在主义哲学家,而存在主义哲学家不讲逻辑分析,而金岳霖是新实在论,最擅长的就是逻辑分析。所以他一下把握了哲学的基本命题,在中国、印度、西方都不同。 现在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我们现在讲的是轴心期哲学的突破,我们从这一个观点,这一个大的框架,来把这个结局看它的起源是多元性的而不是一元性的,关于哲学的定义,至少这三个文化区有不同的看法,正是因为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才产生了三个不同的哲学的系列,发展的系列。这有一个专门的词叫“谱系”,它象家谱一样,姓王有姓王的家谱,和姓张的不一样,和姓刘的不一样。现在哲学至少有三个家谱,哪三个呢?中国式的家谱,印度式的家谱,希腊式的家谱,现在这个家谱我们可以横向地比较,但是绝不能拿西方的谱系来看中国的,恰恰我们一百多年来就老是忘记了这一点,老是拿西方的东西来套,套中国的,这样一来中国哲学就成了什么呢?成了世界哲学的展览馆,西方哲学的展览馆。西方不管有什么派,中国很快就搬过来了:西方有杜威,马上把杜威搬过来了;西方有罗素,马上把罗素搬过来了;西方有康德,把康德搬过来了;有黑格尔,黑格尔搬过来了;马克思,搬过来了;现在更多了,什么一下子后这个后那个,福柯、德里达,你们都知道这些名字吗?让人眼花缭乱。有些人出国去留学一看,就忘了自己是老几了,也忘了自己是中国人了,丢人呐!开玩笑!刚才讽刺了一下,那中国搞哲学的这些人成了个什么样子呢(这话不要写在本子上,说说就行了)?汉话胡说,明明是中国人,一定要按照胡人的样子来说,就象钱钟书写的《围城》,一些留学生回来以后,一定要在中国话里夹着英文,什么bye-bye,什么ok,什么玩意儿?!中国人那么多语言你非得用这个来表示自己汉话胡说。这个哲学界就是各种新名词都来了,什么都有了,可是就是没哲学。 现在我们不要说这些事,我们就把轴心期这个理论所引发的更深层次的思考好好地讨论一下。雅斯贝斯写了这个轴心期的理论第一次提出来,以后他就是非常严谨的,他提出了四个问题来讨论。第一个问题,轴心期,在历史上,是不是存在这么回事?有没有历史根据,是他在胡说呢还是确有其事,这很重要的,这是个事实问题。你们说有没有这个事实呢?凭印象,是不是在那个时候,相当于中国春秋战国时候,只有中国、印度和希腊三个地方有哲学,所有别的地方,一律没有哲学,是不是有这么回事?日本有哲学吗?日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日本是秦始皇那时候徐福领了五百个童男童女才有日本的,对不对?朝鲜没有,朝鲜那个时候是箕子带了一部分人,跑到朝鲜去建国的。呵呵,这是我们乱说,不要当真。但是轴心期的确日本和朝鲜都没立国。那么美国呢?美国立国才两百年呢。确实是的,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有哲学,只有这三个地方有哲学,所以雅斯贝斯花了一定的笔墨来论证这个东西,确定他这个轴心期的理论提出来,不是乱说的,不是胡说的,是确有根据的。 第二个问题,那么既然轴心期这个地方有哲学,它的性质是什么?有什么性质?关于这个性质,他说了这么一些道理,这些道理很有意思。说这三个地区,彼此是互相隔绝的,考虑的都是这三个地区自己的地区性的问题,中国是中国的问题,希腊是希腊的问题,印度是印度的问题。地区性的问题带有民族的比较狭隘的特点,可是,这个地区性内在的蕴涵着一种全球性,也就是人类性,哲学不是一个民族的东西,它民族的地区中间蕴涵着哲学的道理,全人类的道理,地区性的道理。比如说,人怎么才能幸福?中国人考虑人怎么才能幸福不只是说中国人如何幸福,也包括所有人都应该幸福。是不是?人性善,人性恶,它这个人性的人,是包括人类的,希腊也是这样,印度也是这样,所以他这个问题在地区性民族性中间必然蕴涵着一个全球性一个人类性,这就是轴心期的意思,这就是哲学的本质。一开始哲学考虑的都是一个普遍的、全球的、人类的,但是它的根基是什么呢?地区的、民族的和文化的,这个个别中间蕴涵着一般,哲学大概是这样的。比如说你是张三,你这个张三虽然是你这个个体,但是你也是个人,不是狗啊,张三本身是个人,个别中蕴涵着一般。所以在希腊、印度、中国,它三个在考虑它本身地区性的问题的时候,它本身就有一个全球性和人类性的蕴涵,个别中蕴涵了一般,这是个哲学道理,这是轴心期哲学突破的意义。它和宗教不一样,关于宗教的神话,古时候有图腾,图腾只有部落性,比如说我这个图腾,我姓余,就可能是只鸟,你姓王,可能是个熊,这个鸟和熊是打架的,鸟不保护熊,熊也不保护鸟,所以这个部落主义,分散主义……宗教神话都是这样,以色列的犹太教,那不是个普世宗教,犹太教只保护犹太人;犹太教发展为基督教,那才是普世性的,不管你是什么人,信仰基督教,那是个普世宗教,所以哲学和这个原始宗教神话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这个民族性地区性中间蕴涵着全球性和人类性,这就是轴心时期的意义。所以我们中国人当时所采取的这个哲学也具有天下人类的这个意义,希腊也是如此印度也是如此,这是第二个问题。是雅斯贝斯反复证明的。 第三个问题搞不清,为什么在人类当时交通不方便,彼此不相知道的情况下,居然有个哲学的突破,就考虑了全球性、人类性的问题,这怎么可能?怎么形成的?雅斯贝斯认为,这是什么东西呢?……这是个历史之谜。猜不透的,我们到现在谁也没猜透这个事,为什么古代希腊一下子产生个哲学出来呢?一定要从历史的各个方面来进行个全面的研究,但是没有一个人研究出来,我看了很多哲学书,都答不上来,中国突然之间为什么冒出个孔子,突然之间冒出个老子,可是老子怎么出来的?他的头脑特别发达呀,比我们要高级得多啊,是上帝要他这么想的吗?这个不行的,解答不出来的,比如说吧,希腊,古希腊这个哲学首先是谁突破的你们知道吗?第一个,把宗教神话变成哲学,就是泰勒士,泰勒士我们现在知道的就是一句话,他说,宇宙的始基最根本的基础是什么呀?是水。而不是上帝,不是神,就是个水,水是宇宙的始基,是它开始的基础,这一句话就把希腊哲学揭开了序幕。可是为什么泰勒士他揭开哲学的序幕,他凭什么说出这个话来,有什么样的条件?这个搞不清呐!黑格尔没搞清,罗素也没搞清,你们不信把西方哲学史拿来看看,谁能够把泰勒士一下子成为哲学的开端说水是万物的始基这句话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谁能搞清?说不清,这是要不断研究的,以后我们再说这个事。雅斯贝斯自己也很坦率地说:我不知道。奇迹,人类伟大的奇迹,有哲学很不容易,你以为那么容易有哲学的? 第四个问题,那么这个轴心期发生了,对未来几千年,一直到现在,意义何在?这很重要,他也没有完全说清楚。这个意义就是说,这三个地区的人,不断地要回到这个轴心期的文化创造里去寻根,就是找他的根,因为他这个文化,他这个哲学,都是离不开这个轴心期的文化创造,只有寻到这个根以后,才能够开发出新的东西来。最有名的就是文艺复兴,简单地说,文艺复兴就是文艺复古。复什么古?复古希腊的古,因为欧洲有中世纪的基督教的经院的统治,大家忘记了哲学是什么玩意儿了,被神学统治了,那么,欧洲到了文艺复兴的时候,回到古希腊的人文主义,就是以人为本的这个哲学本源上去。这才产生了欧洲的这个现代化的进步。另外文艺复兴在欧洲是个伟大的历史事件,中国也曾经有过,印度也曾经有过,每一个民族都不断回到他的原来的那个轴心期的参照里面才找到他下一步发展的起点,离开这个根乱找一气,那不行的。印度一找,要文艺复兴,它找个希腊,行吗?中国文艺复兴,一找,找印度,行吗?中国曾经找印度文艺复兴的,把佛教看作中国的一个指导思想,结果没成功;后来中国学西方,也搞得把西方的希腊,言必称希腊,不行。因为希腊是西方的。在轴心期文化创造以后,历史就两千多年的发展,这两千前多年的发展,在十五世纪、十六世纪的时候,那中国、希腊、印度是平行的,齐头并进的,可是到了文艺复兴,以此为标志,西方文化就成了个强势文化,印度和中国的文化就慢慢地衰落了或者停滞了,这才产生了我们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困境,所以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呢,才重新去找轴心期的例证。 我们介绍了轴心期的概念,目的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个坐标,坐标系,获取一个自己的时间和空间的定位,怎么定位呢?你们知道,航海一定要有经纬仪,有经有纬。如果要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我们就确定我们自己的方指向该往哪个方向走。所以,搞哲学的也应该有一个定位仪,轴心期的概念就可以帮助我们提供一个非常宏观的世界历史的坐标,使我们能够有一个合理的定位,那么就把西方的哲学,中国的哲学和印度的哲学这三个大的哲学的系列放入一个世界历史的框架中间,我们就可以毫无问题地打开视野,一目了然,这是不是从定义出发来看哲学,而是从历史发展的过程来看哲学。 回到轴心期这个概念上来,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这个时期,这三个地区,不约而同,在互相隔绝的情况之下,产生一个历史的奇迹,他们立足于自己的文化的本位,考虑了全人类的问题,都是哲学。这个哲学,在这个轴心期,形成了不同的哲学经典,比如中国哲学经典,有《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等等,很多,多数在春秋战国那个时候形成的哲学经典,他们把中国人自己的哲学探索,形成了儒家、道家、法家、阴阳家、名家等很多,形成诸子百家,都是经典。在西方也一样,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很多,苏格拉底,都形成了希腊的哲学经典,在印度,我们以后要讲,《奥义书》、佛教、耆那教,还有好多,在那个时候也是个百家争鸣的时代,用佛教的话说,就是除了佛教以外,还有九十六种外道,也形成了它的经典。 经典形成以后呢,马上就进入了一个后经典时期,根据那几部经典(经典不多的,经典太多就不叫经典了),以之作为辐射点辐射,就是后经典时期。后经典时期就和世界帝国连在一起,当时,形成了世界帝国,在那个时候,这也是历史的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在印度,在南亚次大陆,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孔雀王朝,那是个大帝国,这个孔雀王朝就把印度当时所形成的经典利用它的力量,行政的力量,政治的力量相辐射,就在印度次大陆产生这么一个南亚地区的大的文化区,这个文化区到现在还有。除了印度以外,泰国,斯里兰卡,还有柬埔寨,都是属于南亚,印度这个辐射区所形成的。那么在西方后来又成了个什么东西呢?罗马帝国,罗马,了不起呀,整个地中海都包括进去了,横跨欧、亚、非三个洲,光这个罗马帝国就把希腊的这些文化经典扩散那么大的地方,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文化区;这个罗马帝国向外辐射,象德国、法国,都是在罗马帝国的辐射范围之内的。那中国呢?秦汉帝国,都是这个轴心期形成的这个文化的参照,这样,在中国这样一个大的区域,就是一个很大的文化区了,中国形成一个文化共同体,不是在春秋战国时期,主要是在汉代形成的,我们叫汉人,为什么叫汉人呢?因为那个时候汉人才形成了一个大的文化区;而那个文化区呢,就是后经典时期,还是先秦那几部经典。但这个经典是个很大的辐射的力量,向外辐射,那么中国在秦汉时候形成的这个辐射的东西,超出了中国的版图。现在的韩国,是属于中国的文化区之内的;日本,到中国来学习,也是属于中国的文化区的;还有越南,也算,非常大,到东亚,都是当时的文化区所形成的。 世界上还有其他好多民族,他们错过了这个轴心期的文化创造,不可能再创造了,只能够从轴心期那三个大的文化区,从那里面吸取它自己的资源,进行再创造,这是事实啊,想想看,在罗马帝国的那个时期,整个的欧洲,一看到希腊的文化,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上文化了,然后希腊罗马的文化被他们吸收过来后呢,进行进一步创造,再创造,就形成了整个西方文化。中国也是如此啊,一个周边地区,离开了我们先秦时候的文化创造,它不可能再创造了,没有其他的事实,历史不能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以前说是各个民族都是平等的,每个民族都能创造自己的哲学,奴隶也有哲学,可能吗?哪个奴隶有哲学?哪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哲学吗?你找吧,打着灯笼来找也找不出第四个,第五个。非洲,到现在没有哲学,美洲,包括拉丁美洲,到现在没有哲学,澳洲、新西兰,没有哲学。如果说他们有哲学的话,不外是吸收了这几个文化源头,进行再创造。 文化发展到后来就发展不均衡了。在十五世纪十六世纪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文化的竞争就非常激烈。西方由于偶然的因素,不是必然的,产生了文艺复兴。经过了文艺复兴,西方以希腊本土的文化为根据,进行了宗教改革、科学革命,然后是工业革命,政治革命,然后就向外扩张,不过这个向外扩张就影响到世界近代史的进程,所以世界近代史的进程都是以西方为中心,向外扩张的。在这个扩张的过程中间,中国衰落了,印度也衰落了。这个衰落中国相当于从明朝时候开始,在明朝以前,中国文化并未衰落,在衰落的过程中间,各个民族有的开放,有的封闭,开放者先进,封闭者就落后,那么西方的文化它开放,西方人他一千年不知道亚里士多德,你们知道这个事吗?本来亚里士多德是西方人自己的,希腊人,不就是西方的吗?可是德国法国英国这些国家,西方欧洲人在中世纪不知道亚里士多德,从哪儿知道的?从伊斯兰教知道的,从阿拉伯知道的,他介绍阿拉伯通过转手,发现亚里士多德原来西方人。是这样的。再看中国,四大发明,四大发明在中国没有产生更高的,促进我们进一步的发展,西方人都学去了。火药,他去做枪炮,枪炮一来,咱们就被搞定了。印刷,中国很好啊,但是中国没有怎么印刷书,西方人是大量地印书。指南针,中国用来看风水,可是他们用来航海,去发现新大陆。中国的郑和下西洋,那是很好的嘛,可是马上又把他召回来了,不让去了,封闭。所以,文化有兴有衰,兴是由历史的各种英雄所造成的,开放和封闭是很重要的一环。十五、十六世纪以后,西方文化不仅是开放,而且是扩张,而且是征服,征服了全世界,这个靠的是什么呢?按照雅斯贝斯的说法,这个叫作科学技术时代。到了后经典化以后,十六世纪文艺复兴以后,就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这就是我们面临困境就在这个地方。 那么面临这么多困境,这个东西,我上一次也给大家讲了,几种不同文化,发生融合和交流的时候,有强弱的力量对比的问题。两个强势的文化发生的交流是一种平等的对话;还有一种是弱势文化和强势文化交流,那是另外一个样子;还有一个个,强势文化向弱势文化交流,又是一个情况。 我们先说强强交流这一种,中国曾经有两次强强交流的情况,一个是从东汉末年开始,一直到隋唐,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交流,是不是?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交流,互相之间也有很大的冲突,一些中国人虔诚地信仰佛教,唐僧上西天取经,经过八十一难,终于从印度把佛经取回来了,好象中国是个弱势文化,要到印度去求这个真理,中国当时还有另外一种反应,知道吗?中国人不服。因为按照佛教哲学的宗教信仰的话,印度就是中国的西天;中国人还另外写了一本书,也挺好玩的,是什么?《老子化胡经》。说老子当年,写了五千言,在函谷关这个地方,写了“道可道,非常道……”写了五千字,留下给中国作经典,然后就骑了个青牛,出了函谷关了,结果往哪儿去了?到西方去了;西方是哪里呢?印度。去把印度教化出来。印度是胡人,不是老子这部道德经去教化他们。,印度。是没有文化。所以这就是强强交流的情况。我们现在就绝不能说是老子化胡、老子化西,是西方化中了;但是强强交流是平等对话,虽然有冲突,有碰撞,但是最后中国把印度的文化,佛教文化,全部消化过来了,把它中国化了。现在的佛教在印度找不着了,印度没有了,在印度去找佛教是不可能了。印度的佛教传到中国来,有两个传法,一个是汉传,传入汉地,就是我们中原大地;还有就是南传,就是传入东南亚,我们云南也有,傣族,那是南传佛教,包括柬埔寨、泰国都是南传佛教,还有少部分传入西藏。日本有北传的佛教,汉传的佛教,传到朝鲜、日本,都是由中国传去的,整个中国和印度,从汉末到隋唐,那是强强的模式。 这是平等的对话,我吸收你的东西,我不会服从于你,依附于你,而是把它消化过来,拿来,成为我自己的,成为一个中国式的东西,这是一种。到了明朝时候,中国还是个强国,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意大利的传教士利马窦到中国来,那个时候也是个强强交流,利马窦到中国来之后,先是想依靠佛教作为他的势力,因为佛教在中国不是主流,一定要依靠儒教,依靠儒学然后翻译西方基督教的经典,就把基督教叫做天主教,天,主,这是天,西方人不叫天,叫上帝嘛,中国呢,夏商周的宗教,拜天嘛,一拜天地的天嘛,他就把它叫做天主教,天主就是上帝嘛,还有好多种说法,就拿这个基督教和中国原来的宗教和文化没有任何的差别,是一体的,拿儒家跟它作这个个性比较,有一个徐光启,他信仰基督教,那是个大学者,帮助利马窦翻译了《几何原本》,翻译了西方的天文历法,好多的知识,那个时候,如果不打断中西方的交流,在强强的交流这个情况之下,中国就不是后来这个样子。 后来中国封闭了,封闭的原因很多,但是罗马教皇有责任,中国的皇帝也有责任。康熙、雍正、乾隆这三朝,那个时候罗马教皇反对中国人在拜了上帝以后还敬自己的祖宗,祖先崇拜啊,反对这个。但中国人又不答应,这三个皇帝,你侮辱中国的国格,我们中国的文化,中国就是要拜祖嘛,敬天和祭祖是可以成立的,可教皇就教条,他不让。不让以后呢,中国的皇帝就凭自己的力量把它给禁止了,中西的交流就中断了;中断了还不要紧,一直到鸦片战争中国打败了,这才糟了糕了,西方就凭借着自己的强大的枪炮把中国大门打开以后,不接受也不行。所以,最后的侵略除了政治的经济的以外,还有文化的哲学的,这就形成一个弱强关系,中国是弱,他是强,反过来说他是强中国是弱。我刚才也说过,西方中心论是从黑格尔开始的,黑格尔生活的时代是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正好是鸦片战争前期。那时中国已经不行了。在黑格尔以前,象德国的莱布尼兹、法国的伏尔泰,波德等,好多西方的学者,这些西方的高层次的人物,哲学家、文学家,都把中国当典范,认为应该好好地学中国。一直到中国在鸦片战争打败才有了西方中心论。西方中心论是个什么意思呢?强和弱是个什么关系?这个关系,用现在布什的话来说,我送给你,把它灌输给你;你是文化落后的,你是野蛮的,不开化的,不文明的,要我们用西方的东西来教化你们,把你们带上西方之路;那么弱势文化呢,那就是洋人哲学,买办哲学,什么都是外来的,月亮都是外国的圆,一下子把西方的东西全搬过来了。在两种不同的情况之下,产生了一系列的矛盾,中国就缺乏了对自己的定位。 这个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们要了解中国近代史,或者现代的哲学史,就可以知道,经过这么几个阶段。鸦片战争后面对西方的文化,西方的哲学,林则徐,魏源,龚自珍,当时就提出一个“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就是中国比西方不行,就是因为没有这个洋枪大炮,把西方的洋枪大炮学过来以后,学习他,然后反过来制他,这是开始一个阶段的主张。后来有一些改良派,说不行,说中国还得要点制度改革,什么议会呀,通商啊这些东西进行改革;那么到张之洞就提出一个中体西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后来到康有为、梁启超变法,要学习西方,把中国的君主专制改成那个立宪君主。还有其他的各种改革,那也是尽量把西方用中学来附会西学,用中国的什么中学呢?《春秋公羊学》,《今文经学》,用这一套东西去接受西方的东西。戊戌变法又失败了,到了孙中山,提出个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民生主义,民权主义,慢慢的一下一下地取得进步。究竟中国在这个社会文化中间,现在应该怎么搞,我们自己应该站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五四时候就分为三派,关于文化问题的讨论有三派:一是全盘西化派,认为中国必须要全盘西化才能够走上世界化的道路。全盘西化派也就是自由主义派,其骨子里头是一个自由主义的哲学。还有个就叫文化保守派,也叫国粹派,国粹派本质上是中体西用派,国粹派是要保持中国文化的本色,但是西方的东西也得学习。开始在新青年的时候,相对应的文化保守派有一个很有名的人,就是北京大学的汤用彤先生。另外还有吴宓,这都是很有名的,还有好多。 刚才谈的很多是政治意义上的斗争,我们现在从哲学上来说,这些人作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现在大家知道有个新儒家(注一),新儒家有很多说法,有的把他们的祖师爷叫做熊十力。熊十力原来是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后来退出不干了,为什么?他说你这革命打打闹闹只能解决些小的问题,不能解决哲学问题,后来他就跑去学佛学了。当时一个佛学大师,欧阳渐,也叫欧阳竟无,他在南京办了一个支那内学院,熊十力在那里学佛教,学了佛教之后,认为佛教不能救中国,不行,叛了;叛了佛教就归于儒家,叫现代新儒家就是这个意思。他就写了一本书,叫做《新唯识论》。唯识论是佛教的一个学说,他用儒家的观点写《新唯识论》,就把佛家的观点推翻了。这是由佛返儒,结果他的老师欧阳渐就很生气,你本来跟我学佛,怎么又跟了儒家,搞什么新儒家?他就叫他的另一个学生写了一篇文章,叫《破新唯识论》,大文章,很长。可是熊十力看到这个《破新唯识论》以后,他就再反驳,写了个《破破新唯识论》,这样子,熊十力这个新儒家鼻祖的地位就确立了。 熊十力在北京大学讲课培养了一大帮学生,去世以后,他的三个学生——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跑到香港、台湾去了。他们继承了熊十力那一套,宏扬儒家,就是中体西用,文化保守主义。可宏扬这一套,要搞出个真正的哲学来呀,最后搞得什么样子?说说看。这个哲学,必须用西方的哲学作参照系才行,如果不用西方的哲学作参照系是不行的。我们说熊十力写这个《新唯识论》,表面上他的理论是佛教的,但是他骨子里头在用着西方法国的柏格森的生命哲学作底子,这和梁漱溟是差不多的。到了他的三个学生,牟宗三,他用什么哲学作底子呢?新康德主义,他用新康德主义作底子;唐君毅,他用什么哲学作底子呢?新黑格尔主义,他用新黑格尔主义作底子;徐复观中国的味道比较浓,可是背后骨子里是个自由主义的底子。 新儒家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表现。新儒家这个文化保守主义在近代的中国,回应中西文化的挑战,有各种不同的表现,而且还非常的复杂,主要是有两大派。哪两大派呢?新程朱,新陆王。宋朝时候的二程、朱熹叫程朱,冯友兰是那一派,新程朱派;新陆王派呢,就是熊十力,加上他的三个学生,还有贺麟,叫新陆王派。陆王是心学,程朱是理学,这个东西,背后的骨子里头,都是用西方的哲学和中国的哲学互相参照.那么什么叫哲学呢? 这些都是中国人在二十世纪碰到的一个困惑,那么现在我们回过头来,一百多年来,尽管搞来搞去,各种想法都找到了,还没有找出一个根本的路。让我们现在回到这个轴心期的起源上去看看,还是我刚才讲的,我自己最认可的,是金岳霖先生的说法.我们现在把这个讲了以后,下面就要顺着这思路讲,金岳霖先生在当年,抗战时期,1940年左右,写了《论道》,他看的问题,比雅斯贝斯看的问题要深,他是从哲学的角度,来比较中国、希腊、印度三个哲学,有什么不一样。金岳霖先生认为,这三个不同的地区,三个不同的系列,或者说三个文化区都有自己的中坚的思想,中坚就是核心,都有那么一个问题。因为他是大哲学家,他对中国、希腊、印度这三个地方的哲学都有自己的研究,他说希腊哲学和文化的核心是——逻各斯。整个古代希腊的思想,从古希腊开始,都是以逻各斯为终结思想、核心主题,都是对逻各斯的一种探索,延续了几千年。假如你不懂得逻各斯,不知道西方人考虑什么,那你就根本不懂西方。印度哲学是什么东西呢?印度哲学是梵我同一,它用了佛家的话,“如如”,就是那个样子。印度的如来佛是什么?就是那个样子。世界是什么东西呀?就是那个样子。人生是什么样子啊,如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回到事情的本源,就是梵和我是同一的。以后我们将专门讲这个问题。中国的哲学是个什么东西呢?道。 这三个地方都不一样。中国人不考虑什么逻各斯不逻各斯的,中国人也不考虑什么梵我同一。就那个样,就那个样,不是这样的,中国谈的是道。道是什么东西呢?什么叫道呢?下一个定义,什么东西呢?不是道路,那只是路,道就是“由是而之焉”。由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就是由是而到,到那个地方去;如果我从这儿走,能到那个地方吗?到不了,由是而之焉,这里面有很深的哲学的味道。既然由是而之焉,就有个路。这个道可多了,有天道,有地道,有人道,还有各种各样的一些道,打仗有兵道,写字有字道,喝茶还有茶道,喝酒还有酒道,这个道无所不在呀,里面都有个道。所以说你达不到这个道啊,就是你境界太低。由是而之焉的这个道,你必须要得道。得道高僧啊,他得的这个道,是修道。修了这个道以后呢?还有个行道,推行这个道。这些都不是逻各斯啊,逻各斯是个什么玩意呢?客观的理性。比如说,这个书背后的本质是什么?我一定要认识它,它就产生在知识论里边。我认识了以后,干不干,行不行,西方人不要求这一点,他不要求行不行的问题,理论和实践脱开了,这就是马克思说的一句话:“过去一切的哲学只是解释世界,现在我们要改变世界”。希腊哲学,西方哲学很长一段时间只是解释,找出它的逻各斯就完了.印度哲学呢,它不,是找出那个东西以后呢,是为他自己,成佛,梵我同一,达到涅磐。涅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这个道能够和我合一,中国不是这样,中国是现实的,人一定要把道当作一个本身的需要的一个客观的了解,然后根据这个了解,不仅要解释世界,而且要改变世界。 根据金岳霖的说法,还可以作很多的描述,简单地来说,西方的哲学着重于一个理智的了解,对于人生,对于宇宙,对于科学,我一定问出个一、二、三来,理智上非常紧张;你学西方哲学,一定进入知识论的这个境界,好好去研究,从各个方面求理智的了解。印度哲学呢,求情感的满足,我们用这个哲学以后,我就得到一个情感的满足,所以印度的哲学基本上是一个宗教的哲学。宗教、情感,人能归依的,有归属感嘛,理智的了解不一定重要,情感的满足是非常重要。那么中国呢,理智情感都要,这是是什么东西呀,你总得经过了解,才知道,还之焉,情感得到满足呀。所以,金岳霖说,我虽然是学的西方哲学,但是中国哲学是我的最爱。所以,他就写了个《论道》,这是他的归宿。 那么这些东西都是轴心期形成的。可以用这几个词来说,这三个地方的哲学,根据轴心期理论,在世界的历史上面,在世界的文化史上面,就形成了三个哲学的形态。这三个形态是很不一样的,各有各的形态,都不同于希腊的,希腊的和印度的也不一样。在这个不同的形态中间有不同的思维和模式,考虑问题,思维的模式不一样,背后有一个价值理想的支配。哲学追求什么?希腊追求一个理智的了解,印度追求一个情感的满足,那么中国理智和情感都要,要了解这个东西,我们再来看哲学,才知道哲学是什么。今天就讲轴心期哲学的三个文化起源,下面我就分别来讲,一个是希腊哲学,西方的哲学,它的逻辑发展的过程是怎么回事,再一讲就讲印度哲学如何如何,再然后回到中国来讲哲学是什么什么,讲了以后我们才有一个更大的知识的结构来了解。 注一: 余先生在这指“现代新儒家”,国际学术界通行的说法是New-confucianism,以区别于宋明理学家,后者一般被称为“新儒家”(Neo-confucia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