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上一次介绍了冯友兰先生理解哲学的方法。理解哲学有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正的方法就是从一个定义出发来了解哲学是什么,好比画一个月亮,就把那个月亮直接画出来。但是这样未必就能真的理解哲学是什么。这种方法比较苯,冯友兰先生没有采取。他不从哲学是什么本身说起,他采取烘云托月的方法,不画月亮,而是将月亮下面的云彩画出来,这样慢慢地你自己就能体悟到哲学究竟是什么,这个方法也就是负的方法。我们讲这个课,也准备采取冯友兰先生的这种方法,不画月亮,画云彩。这个云彩,就是通过了解轴心期中国、印度、希腊这三个地区哲学的起源,三个不同哲学系列的发展脉络、所探讨的问题等,来慢慢地自己体会云彩之上的月亮,也就是哲学是什么。 中国、印度、希腊这三个系列,它们研究的核心主题各不一样,希腊是逻各斯、印度是梵我同一、中国是道。从这个主题出发,就形成了三个系列各自的思维模式和价值理想,由此引发出了三个系列各自不同的具体的哲学问题。上一次课我们讲了希腊(哲学),按照文德尔班的说法,将它分为三期:首先是宇宙论的时期,其次是人类学时期,第三个就是到了柏拉图的体系化的时期。这种有规律的发展脉络,一看就与中国哲学有很大不同。比如说,古希腊哲学的宇宙论时期是追问世界的本原是什么,因此,早期的哲学家都是自然哲学家,这是西方自然科学发展的基础;但从中国哲学来看,就片面的很——只问自然不问人生,这是有天学,没有人学,不是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后来古希腊发展到人类学时期,就开始追问人生,人是什么?要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的名言)。苏格拉底把哲学的目光扭转到了人生,走人文科学的道路,他抛弃了早期自然哲学家的进路,这就是有了人学,又没有了天学。到了柏拉图的体系化时期,就是把巴门尼德的存在和苏格拉底理性的人、道德的人结合在一起,把天和人结合起来,这才构成了一个体系。表面上柏拉图的这个体系与中国的天人之学是相似的,但是实际上它把世界一分为二——由于宇宙归根结底就是逻各斯(普遍理性),和逻各斯相对的就是我们的现实世界,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所以我们要撇开现实世界,去追寻真实的普遍理性;中国哲学就没有这种分法。 柏拉图奠定了希腊哲学、或者说西方哲学的特有形态,这个哲学形态就是以逻各斯(普遍理性)为中心,哲学的问题就是追寻逻各斯,追问逻各斯是如何成为支配我们现实世界的力量。这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主客对立。很多西方的哲学史家反复的说,两千多年来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对柏拉图的注释史,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尽管各种各样的的观点,各式各样的理论,但没有一个哲学家能够不以柏拉图作为他自己哲学的起点。 哲学不仅仅是思维,它还与社会历史的背景有很密切的联系。柏拉图有个弟子,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的一个学生,则是亚历山大大帝,西方最伟大的英雄之一。亚历山大作为马其顿的国王统一了全希腊,然后灭了埃及,小亚细亚的许多国家,一直打到印度。虽然亚历山大大帝三十多岁就死了,但是随着他的扩张,希腊的文化也走向了全世界。这个时期历史上叫希腊化时期。但是亚历山大的帝国很快就崩溃了,在帝国的废墟上罗马崛起,这段时期也叫希腊-罗马时期。 罗马原来是共和制,后来变成了帝国,这个帝国是可以与中国的秦汉帝国相媲美的,整个地中海,以及欧洲其他地方、亚洲、非洲,罗马帝国的控制无处不在,各个地方的文化都与罗马同一,罗马艺术的代表,其中之一就是万神殿。在专制化的政体之下,人们就来不及讨论宇宙论、人类学,而转向讨论在大帝国的铁碗统治之下如何安身立命,所以发展到了伦理学的时期,这是西方哲学的第四期。 伦理学时期从亚历山大大帝开始,一直到罗马帝国的崩溃,一共持续了800年的时间。在这个时期,整个希腊罗马的哲学就把个人安身立命、求得个人的幸福作为讨论重点。在讨论过程中产生了两大派:伊壁鸠鲁派和斯多葛派。斯多葛派继承了柏拉图的逻各斯,强调理性、必然性,从而突出不可抗拒的命运,提倡命定论;既然如此,人们就应该服从这种必然性,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安于做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安于自己的命运,那就能得到幸福。伊壁鸠鲁派认为理性不能决定人们的幸福,人是感性的动物,感觉才是人们选择的标准,跟着感觉走,才能得到幸福。所以这两派是对立的。 柏拉图以感觉为虚幻,以理性为真实,斯多葛派继承了这一看法,他们也被称为新柏拉图主义;伊壁鸠鲁则高扬感性。这两派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用康德的话来说,不管斯多葛派也好,伊壁鸠鲁派也好,都是独断论——要么重理性而忘感性,要么重感性而遗理性。两派都没有经过足够的哲学反思,这样就兴起了另外一个哲学派别——怀疑派。怀疑派的特点就是你们两派说的都不对,但是什么才是对的?它也不说。怀疑派采取的是绝对的怀疑态度。怀疑派的代表人物是皮浪。皮浪有一次坐船,遭遇了大风浪,船上其他乘客都惊惶失措,只有皮浪安之泰然,他不动心;他说你们惊慌什么?你看那船上的猪,照样吃喝,一点没受影响,人就应该像猪一样不动心,这就是最高的境界了。 在伦理学时期,斯多葛派、伊壁鸠鲁派、怀疑派之间争论不休,哲学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但是怀疑派质疑其余二派,是有道理的。因为无论斯多葛派也好,伊壁鸠鲁派也好,他们既然都是独断论,那就缺少一种哲学的反思。但是怀疑派会产生出悖论。希腊有一个故事叫“说谎者的悖论”:一个人是一个说谎者,有一天他公然承认,我就是说谎话的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是说谎话的人”就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他就是说谎话的人,他说的都是谎话,他就在说谎,既然他在说谎,那么他说“我就是说谎话的人”也是假话,那他就不是说谎者;但是如果他不是说谎者,“我就是说谎话的人”就是假的,他就不会说谎,既然不会说谎,那他说的“我就是说谎话的人”就成了真的,他就成了说谎话的人,这样又出现了前面的情况。这样就自相矛盾,这也是怀疑派的特性。 伦理学的时期整个罗马帝国就笼罩在信仰危机之下,道德、价值观失落,人们不知所从,从而产生了非常严重的精神危机。孟德斯鸠写了一部重要的著作——《罗马兴衰原因论》,他认为,强大的罗马帝国的衰落正是由于他们缺少一个共同的信仰准则、精神支柱和价值观。罗马帝国后期道德败坏,国力锐减,在日尔曼蛮族的侵略下,分崩离析,一蹶不振,在相当于中国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时候,西罗马帝国最终消亡于没有文化的日尔曼蛮族之手。 在罗马帝国精神空虚的情况下,基督教乘虚而入。所以伦理学时期之后,紧接着就是宗教学的时期。欧洲历史进入了中世纪,这一段时期的哲学也叫中世纪哲学。中世纪哲学也就是基督教哲学,这一段时间延续了更久,从罗马帝国崩溃到文艺复兴,大概有1000年。中世纪哲学的核心,仍然是柏拉图奠定的普遍理性;但是基督教以宗教的形式把这个普遍理性神化了。基督教哲学有两个基本概念:一个是“道成肉身”,另外一个是“三位一体”。道就是逻各斯,普遍理性,但是它不是抽象的,而是成了肉身,成了上帝,上帝就是逻各斯的化身,信仰上帝,就是信仰普遍理性;耶稣作为上帝之子,是圣子,上帝是圣父,他们的根据就在圣灵,圣灵就是道、就是逻各斯,圣父、圣子、圣灵就是三位一体。基督教就建立了一个信仰的体系、宗教的体系。哲学不是信仰,哲学凭借理性作出反思,但是信仰只需要接受,不需要反思。基督教曾经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但是未能挽救罗马帝国的衰亡。灭亡罗马帝国的日尔曼人、高卢人等都是未开化的民族,但是他们很快就接受了基督教,从而从野蛮走向了文明,从这一点来说,基督教是起了很积极的作用的。 中世纪哲学中有几个代表人物。早期是奥古斯丁,他的哲学被称为教父哲学。奥古斯丁利用新柏拉图主义来阐释基督教的思想,他把世界也分为两个:一个是上帝之城,一个是人间之城。上帝之城是真善美的世界,但是自从亚当夏娃犯了原罪,就把人贬低到人间来了;人间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人类必经末日审判,赎过罪的才能重新回到上帝之城。我们看到,这正是来源于柏拉图的思想,只不过披上了宗教的外衣。基督教哲学后来发展到经院哲学时期,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是托马斯?阿奎那。托马斯利用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托马斯认为信仰和理性不能绝对对立,二者可以结合,这种结合就是:信仰是第一位的,但是理性可以为信仰服务,可以证明信仰,托马斯还给出了详细的证明,证明上帝存在。托马斯的这种观点,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哲学是神学的婢女”。在中世纪,理性为信仰服务,哲学为神学服务,这是以神为本。 文艺复兴以后,西方哲学就进入了近代哲学时期。文艺复兴其实就是文艺复古,复什么古?复希腊罗马时期的古。希腊罗马时期是个人文的时代,中世纪是以神为本的时代,文艺复兴就是要扭转中世纪的倾向,转向以人为本。但是人究竟是什么?我们上次说了,古希腊时期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等于什么都没说清楚。苏格拉底就反对智者,提出了理性的、道德的人的思想,对人的本质进行了规定。后来的伊壁鸠鲁派的斯多葛派又把这个问题分开来进行了各自的讨论。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推翻了神的地位,但是人是什么也没有搞清楚。比如薄伽丘的《十日谈》,完全就把人当成了感性的、各种欲望的结合。 严格说来,文艺复兴时期在哲学上贡献不大,真正近代意义上的哲学是从笛卡儿开始的。笛卡儿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命题。他认为一切东西都可以被怀疑,但是只有一个东西不能被怀疑,那就是“我在思想”。是“我”在怀疑,是“我”在思想。我思想,所以我存在。这个“我”,就不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个感性的人,而是在思想的理性的人。“我思故我在”是一个非常辉煌的命题,可以说它首次突出了人的主体性。17世纪科学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而科学必须以理性为根据,以数学为根据。笛卡儿强调理性,同样跟数学有密切关系。笛卡儿本人就是数学大师,发明了解析几何,他就是以数学作为理性的标准,即清楚、明白。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是近代西方哲学中的标志性命题,从此出现了一个学派:唯理论。唯理论的代表还有斯宾诺沙和莱布尼茨。斯宾诺沙的著名著作《伦理学》,就是完全按照几何公理的形式来写的:提出一个命题,证明它是公理,然后推断出结论。莱布尼茨本人也是数学家,他是二进制代数的发明者,是我们现在电脑技术的先驱。 可是人既是理性的动物,也是感性的动物。离开了人的经验,会不会有理性的存在?这个问题牵扯极广,可以从科学上来研究,也可以从哲学上来研究。举个例子,人为什么习惯于采用十进制?那是因为原始人从我们的手指、脚趾等数目中看待了“十”这个数字,从而发明了十进制数学。如果说十进制是理性的,那么这个理性来源于我们的十个手指头。理性是离不开经验的。所以,既然有一派强调理性的至高地位,必然有一派跟它对立。近代哲学中与唯理论对立的派别就是经验论。经验论的代表人物有培根、洛克、休谟、贝克莱等。唯理论则多半是欧洲大陆的代表,经验论则多半是英国人。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他说,人类产生知识,蜜蜂是最好的一种形式:蚂蚁把东西搬到自己的洞穴里面原封不动地保管起来,这只是搜集资料;蜘蛛从自己嘴里吐出丝线结成网,相当于理性主义者;蜜蜂到处采集花蜜,然后酿成蜜糖。所以真正的知识离不开经验。 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追本溯源,来源于古希腊罗马时期的理性与感性的对立。两派之间谁是谁非,没办法弄清楚。经验论采取的方法是归纳法。但是归纳法能不能得出正确的知识呢?比如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归纳的命题正不正确?只要我找出一只白的乌鸦,这个命题就不能成立。归纳法没有办法穷尽所有的情况,这是它致命的弱点。唯理论采取的方法是演绎法。那就是从自己的头脑中本有的规则出发演绎出一般的命题,但是这些规则本身的合法性何在?演绎出来的结论本身就是包含在前提之中,知识的范围又如何扩大?这个问题演绎法也回答不了。所以笛卡儿认为有两个实体:一个是物质的,一个是精神的,从而陷入了身心二元论。 经验论与唯理论斗来斗去,一直到康德,才发生了一次革命。这次革命史称西方哲学史上的“哥白尼革命”。这次革命是康德发起的,在康德看来,理性能够把杂乱无章的感性做一番整理,因此有它的重要性;但是理性不能乱用,有些问题理性不能解决,如形而上学中上帝存在、意志自由、灵魂不死等。理性如果对这些问题也妄图解决,那就属于理性的越位。所以康德的批判哲学,就是对理性的使用做出限定。 康德把人类知识分为三个层面:理性,知性,感性。人通过时间、空间的感性直观,之后再用知性的范畴加以规范。康德提出的有十个大范畴。知性之所以能够对感性做出规范,是通过先天综合判断;先天综合判断则来源于先天理性。就这样,人类才形成了知识。人类的知识都是来源于现象,没有深入到本体。康德认为,本体是不可知的,他把这个本体称为物自体。 康德通过感性、知性、理性,通过先天综合判断,把各种经验现象整理出一个条理。这是结合了唯理论和经验论。康德的批判哲学完成了一个认识论的转向,这个转向就是,人类的认识问题都是主体的问题。康德以前的哲学都是主体认识客体,主体围绕客体转;康德则把这个颠倒过来,是客体围绕主体转,客体之所以能进入主体的视野,首先是主体借用感性直观、知性范畴和理性来认识的对象,这就是所谓的“哥白尼革命”。我们知道,在哥白尼之前,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是占统治地位的,太阳绕着地球转;但是哥白尼指出,太阳是中心,是地球绕着太阳转。这是天文学上的一次革命;康德则在哲学上完成了“哥白尼革命”。 科学的知识,必须经过主体的先天综合判断,才能成为可能。我举个例子。我们看东西都是经过眼睛这个感觉器官,据说眼睛中的神经细胞有200万之多。当眼睛看到一个物体的时候,这200万神经细胞都对这个物体做出了反映,但是根据神经心理学的研究,光这样的反映是不能形成图象的,这200万个反映背后,一定有一个图象的组织者。脑子里面如果没有视觉的组织者,这些杂乱无章的神经细胞做出的反映是不可能形成图象的。比如说苍蝇的复眼,它能看到很多的东西,但是苍蝇永远形成不了一个完整的图象,它看人、花、物体都是看不见的,它只是感觉到一个东西,个别的感觉。图象是在人脑里面先天形成的。由此近代发展出来的一门实验心理学——格式塔心理学,格式塔心理学认为,首先是我们脑中有了图象,然后才接受外物。外物的图象来源于我们的头脑之中。格式塔心理学是由特曼、考夫卡和柯勒共同创建的。这是心理学史的一次革命。其根源正是来源于康德的哲学。 康德认为,人与动物不同,就在于人具有先天综合判断。具有了丰富的经验的材料,先天综合判断再对之进行整理,这样就有了科学;科学知识的必然性,就在于有这个先天综合判断。人类的理性能够为感性立一个法则。所以哲学问题就是认识论问题。然而理性有其局限性。有些问题是理性没法解决的。理性有两种,纯粹理性和实践理性。纯粹理性解决的是客观世界的必然性问题;然而除了必然性之外,人还需要自由,这就是实践理性解决的问题。康德在此提出了著名的一个问题,就是二律背反。康德指出,试图用纯粹理性解决本体的问题,必然陷于二律背反。解决这些问题只能通过实践理性,即人自己的道德心。人只有通过自己的道德良心,才能达到自由。实践理性预设三个前提:上帝存在、意志自由、灵魂不死。康德对这个有详细的论证,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在这就不多说了。 康德有句名言,他说从一开始到后来进行哲学思考所关心的问题,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永恒的道德律。头上的星空是宇宙论问题,心中的道德律是人类学问题;头上的星空是必然性的问题,心中的道德律是自由的问题。康德后来把他一生的探索归结为三个问题:一、我能够知道什么;二、我应该做什么;三、我能期望什么。这三个问题,可以归结整个康德的哲学,也可以作为在座诸位的问题。经过哲学上的穷根究底,才有可能回到这些问题。 康德生活在18世纪,18世纪有两个大人物对康德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个是牛顿,牛顿创立了经典力学,整个世界就处于引力场中,处于必然性之中;另外一个是卢梭,卢梭认为,科学的发展就是人类道德的堕落,人本质上自由的,成立国家社会都需要经过契约,卢梭的学说直接引发了法国大革命,从而改变了整个世界。如果说牛顿改变了自然世界的景观,那么卢梭就改变了政治和伦理的世界。而他们学说却是矛盾的。必然就意味着否定自由,自由就意味着否定必然。康德就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康德的三个问题总结起来,就是人是什么的问题。没有人的存在,这个世界还有没有意义?恐怕没有。因为有人的存在,这个世界才成为我的世界;世界提供材料,我赋予世界以意义。二者互相结合。这就是康德的哲学。 康德说,唯理论是独断的,经验论是盲目的。从康德开始,西方哲学史上发展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就是德国古典哲学。康德哲学的问题也有很多,后面有人扣帽子,说康德哲学是二元论,指得是现象和本体的区别。首先做出这样区分的是柏拉图,康德通过自己的努力,重新又做出了这种区分。另外,现象可以通过先天综合判断来整理成科学的知识,但是物自体却是不可认识的,这就成了不可知论。 康德以后,费希特要克服康德的二元论;费希特说,“我”作为主体,一定要自己给自己设立一个对立面——“非我”;而后“非我”又统一到“我”之中。费希特之后,谢林说整个世界一开始就是绝对统一的,本来就没有差别。谢林之后就是黑格尔,他通过辩证法,把康德、费希特、谢林统一了起来。 黑格尔的哲学分为三个部分:是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黑格尔要回答康德的问题。首先,世界本来有没有一个先天的逻辑结构?黑格尔认为有。他把这个叫做绝对理念。绝对理念是世界的规律、是逻各斯、是普遍理性,它把自己外化成自己的对立物,外化成自然;这个自然都是由逻辑学演变出来的;自然有规律、有必然性,这种必然性和规律来自于逻辑学。你们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其中讲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这些都是来源于黑格尔的逻辑学,这就是客观世界的辩证法。但是自然还得回到精神,回到绝对理念。这样自然哲学就过渡到了精神哲学。精神哲学包括很多:宗教、美学、法学、历史哲学,等等,凡是人类创造的精神文化,都属于这个范围。这就是黑格尔著名的“正”——“反”——“合”的发展脉络。整个宇宙发展,就是绝对理念的发展过程,就是逻各斯的发展过程。 从古希腊开始,整个西方哲学经历过这么多的发展,到了黑格尔这里,集其大成。黑格尔很自豪的说,全世界只有一个哲学,那就是他的哲学。哲学发展到了他那里,那就已经登峰造极了,已经终结了。黑格尔是全世界惟一的哲学家,他成了上帝。但是哲学是不是真的终结了? 黑格尔成了资深教授,哲学大师,到各个大学讲学。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就不服气。他就要和黑格尔比一比高下。黑格尔在某个教室讲,年轻讲师非得弄到这教室的隔壁讲,就是要和黑格尔对着干。这个讲师就是叔本华。叔本华反对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他要讲他的意志哲学。人不是只凭理性生活的,人还有自己的意识。实际上我们现在知道,人是由三方面组成的:知、情、意。叔本华就用意志哲学对抗黑格尔的理性哲学。结果可想而知,当时叔本华是大败而归。黑格若的讲座是人满为患,叔本华那里是门可罗雀,到后面仅有的几个人还跑光了。叔本华因此受了极大刺激,后来他终身不当教授。虽然他没当教授,但是没有停止自己的哲学思考。到了晚年,他发表了一部非常厚的书,现在我们国家也有翻译,就是《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叔本华之后,有尼采,尼采也搞意志,他的是权力意志,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都要重新评估。 也就是说,实际上从黑格尔的哲学体系完成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解体了。哲学根本没有终结。拿黑尔格哲学来说,后来分裂成为左、中、右三派。左派就是马克思等人,他们把黑格尔的哲学颠倒过来。右派则把黑格尔哲学弄成了国家哲学,为普鲁士王权辩护,成了御用哲学,说普鲁士王权就是绝对理念的化身。波普尔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这本书中指出,黑格尔哲学作为国家哲学,是保守的、封闭的。马克思在年轻的时候,写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着重批判黑格尔的反民主的思想。将哲学看成真理的化身,就一定会走上黑格尔哲学的这条路。 经过这样一个历程,西方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发展到黑格尔就到了一个顶峰。到了一个顶峰之后就分化成了五花八门的现代西方哲学。其中大概说来有欧洲大陆哲学与英美哲学的区别。有人曾经这么形容道,欧洲大陆的哲学家像刺猬,英美哲学家像狐狸。什么意思呢?刺猬在地上打一个滚,地上什么果子都能沾到身上,欧洲大陆哲学家们就是这个样子,搞个庞杂的体系,无所不包;英美的哲学家主要是分析哲学家,像狐狸一向,找个小窍门,找个小鸟巢,钻进去。这都是一种说法而已。 通过这两讲,西方哲学的大体轮廓大家已经有了印象,这与中国和印度都不一样,下一次我们将来大略讲讲印度和中国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