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李健锋)
《资治通鉴》乃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部煌煌巨著。它不仅是编年体史书的代表作,而且是古代战争文学的名著,更是中国传统政治谋略的教科书。不读《资治通鉴》,无以知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
《资治通鉴》编集始末
赵宋王朝建立以后,为了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巩固自身统治,非常重视修史工作。北宋中期,欧阳修、宋祁等曾撰有《新唐书》、《新五代史》等著作。但是,当时尚没有一部贯通古今、合乎要求的通史著作。从《史记》到《五代史》一千五百卷,读完一遍,很费时间和精力,而且不容易掌握线索及要领。自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成,宋代史学蒸蒸日上,始填补了史学领域的这一空白。司马光(1019~1086年),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人,进士出身,历官直秘阁,开封府推官,修起居注,判礼部。未几,同知谏院,进知制诰,改天章阁待制。英宗立,进龙图阁直学士,神宗继位,为翰林学士。王安石变法,司马光以反对变法,于熙宁三年(1070年)出知永兴军(今陕西西安),次年改判西京(今河南洛阳)御史台,从此不预朝政,居洛十五年,专修《资治通鉴》。哲宋继位,起用为相,尽去新法。当时之人,称其有旋转乾坤之功。以元佑元年九月病卒,年68岁。所著书有《文集》80卷,《资治通鉴》294卷,《考异》30卷,《稽古录》20卷,及其他著述10余种。司马光自幼就爱好历史,出仕以后仍治史不懈。为了弥补《史记》以后无通史的缺憾,立志要编写一部简明厄要的著作,把有关国家盛衰、民生休戚的一些大事都写进去,对于“善可以为法,恶可以为戒”的历史事实,更加注意网罗。嘉佑时他曾说:“余欲托始于周威烈王命韩、魏、赵为诸侯,下迄五代,因丘明编年之体,仿荀悦简要之文,网罗旧说,成一家言。”(《通鉴外记·后序》)但是由于私人的力量有限,所以这一巨大规模的工作,没有一下子全面展开。治平元年(1064年),司马光将自己编写的从战国到秦二世的《通志》8卷进呈英宗,得到赞赏和鼓励,并命设置书局把这一工作继续做下去,要他再编《历代君臣事迹》。遂于治平二年(1065年)设书局于崇文院,并给以自选助手,借阅龙阁、天章三馆(昭文馆、集贤院、史馆)秘阁书籍,赐御府笔墨、缯及果饵钱等优待条件,就开始编纂起来。神宗继位,认为《历代君臣事迹》一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因赐名《资治通鉴》,并为之预先做了一篇序。此后,司马光因为反对王安石新法退居洛阳,又以书局自随,全力编著,到元丰七年全部完成,上呈皇帝。司马光因之升为资政殿学士。这部书先叫做《通志》,后叫《历代君臣事迹》,最后定名《资治通鉴》,从治平二年开始到全书编集完成,共花了19年的时间。
《资治通鉴》史学举隅
《资治通鉴》全书记载了从公元前403年至公元960年的1362年史事,从战国到五代的兴衰存亡,按年编次,根据史事的发生、发展、了结的过程,分先后层次叙述,时间概念清楚。特别是汉以后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史事,头绪纷繁,以时间先后为序,年经国纬,显得井井有条。这是一部贯通古今的空前的巨著。《资治通鉴》的取材极为广泛,举凡正史,杂史,笔记,小说,无不广收博采,正如司马光的儿子司马康所说:“其在正史外,……唐以来稗官野史,暨百家谱录、正集、别集、墓志、碑碣,行状别传,亦不敢忽也。”(《文献通考·经籍考》)司马光自己也说:“臣既无他事,得以研精极虑,穷竭所有,日力不足,继之以夜,遍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抉摘幽隐,校计毫厘。”(《进资治通鉴表》)《资治通鉴》的写作,先参考了宋朝宫廷藏书,宋神宗又“赐以颖邸旧书二千四百卷”。(《宋史·司马光传》)由于参考资料极其丰富,往往一件事用三四处材料综合写成,内容充实,天文地理、礼乐历数,无不详备。编著《资治通鉴》的方法,分工合作,十分严密。司马光始终以书局自随,自治平二年起,即选定范祖禹、刘颁、刘恕和司马康为同修官,他们分工由刘颁担任周、秦、两汉一段,刘恕担任三国、南北朝到隋一段,范祖禹担任唐及五代一段,司马康担任文字检阅工作。他们先收集材料,由司马光根据材料写出提纲,再把大量的材料按照时间裁剪排比,勒成长编,最后由司马光修订润色定稿。据说《资治通鉴》成书后,它留存在洛阳的底稿有两大屋之多,有人查阅其中数百卷,未发现一字草书。范祖禹写《唐纪》600卷,经司马光删定为80卷,言必有据,文字精练,条理清晰,功力极深。编著《资治通鉴》的目的,是要借鉴于历史,教帝王以巩固统治之术。司马光自己说:“每患迁、固以来,文字繁多,自布衣之士,读之不遍,况于人主日有万机,何暇周览?臣常不自揆,删削冗长,举撮机要,专取关国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为编年一书,使先后有伦,精粗不杂。”又说:“伏望陛下,宽其妄作之诛,察其愿忠之意,以清闲之宴,时赐省览。鉴前世之兴衰,改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史只盛德,跻无前之至治,俾四海群生,咸蒙其福。则臣虽委骨九泉,志愿毕矣。”(《进资通鉴表》)把史书的修撰和直接的现实政治结合起来,《资治通鉴》是少见的成功典范,宋神宗赞扬它是“典型之总会,册牍之渊林”。正因为如此,《资治通鉴》的书法甚为严密整饬。张煦侯先生曾经在《通鉴学》中做过精彩的总结——“欲观《通鉴》史学,当区为五事言之:一曰《春秋》之意;二曰《左传》之法;三曰‘儒家’之旨;四曰本朝之背景;五曰著者之特见。”那么什么是《春秋》之意呢?所谓《春秋》之意,乃有为而作,就是如上文所言:“取关国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为戒者,为编年一书。”也就是通过史事的叙述,给皇帝提供一个原原本本的道德教科书。什么是《左传》之法?就是尊崇《左传》,以编年纪事为史记之正法,讲究叙事技巧。什么是“儒家”之旨?就是“是非不谬于圣人”。“凡一事稍含政治手段,出以权奇之道,虽然取济一时,亦认为不可训。”“凡君主虽贤明之甚,苟有一事为善政之累,一行为祸乱之萌,必著其失而深责之。”“凡其才虽甚可用,其行事虽是以匡时,但其人得罪名教,行止有亏,温公必所不与。”“凡君相举措,有足以厚风俗成教化者,必深嘉之;其坏礼制,背经术者,则深惜之。”也就是通过树立正统,增史笔之尊严,树人伦之标准。而所谓“本朝之标准”,是以《资治通鉴》的编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批判王安石的变法改革运动。“著者之特见”,也有具体内容:“一曰不别正闰;二曰不信虚诞;三曰不书奇节;四曰不载文人”等等。总之,《资治通鉴》的数百万言,通过精密的构思和严整的写作,形成了由史例、史识、史料、史义所构成的庞大学术思想体系,成为中国史学史上的一代典型。
《资治通鉴》文化价值
《资治通鉴》在史学上的地位和影响是有目共睹的。继《通鉴》兴起,在史料上讲,有续编,有注释,有考证,有简编;在体裁上讲,有纲目体,有记事本未体,这些都是在《通鉴》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经过漫长的历史时期,对《资治通鉴》一书的研究成为一项专门学问,即所谓“通鉴学”。宋代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将所载地名,一一考其异同沿革,叙述历代军事据点,要言不烦。朱熹根据《通鉴》,提纲挈领,编成《资治通鉴纲目》,每条以提要为纲,叙述为目,新创“纲目体”史书。宋末元初,胡三省花了三十年,为《资治通鉴》作注,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此后,不少人以毕生精力对《资治通鉴》进行校勘辨正、注释,使“通鉴学”的研究日益繁荣。但是,《资治通鉴》的文化价值不仅在其是中国史学史上的一个光辉标志,而是另有深意所在。中国历史文化以儒家思想为主干,但是儒家的《易》、《书》、《诗》、《礼》、《乐》、《春秋》六经,主要是古典古代文明的结晶,因此它的局限性很大,如何在经权之间进行取舍,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能够弥补这一缺陷的是从历史之中吸取智慧。正如胡三省的《新注资治通鉴序》所说:“夫道无不在,散于事为之间。因事之得失成败。可以知道之万世无弊,史可少欤?”西哲弗兰西斯·培根云:“读史可以明智。”此说在东方古代史家的论述中得到共鸣——“为人君而不知《通鉴》,则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恶乱而不知防乱之术;为人臣而不知《通鉴》,则上无以事君,下无以治民;为人子而不知《通鉴》,则谋身必至于辱先,作事不足以后;乃如用兵行师,创法立制,而不知迹古人之所以得,鉴古人之所以失,则求胜而败,图利而害,此必然者也。”(《新注资治通鉴序》)这些话,看似夸大,实则根基于中国社会的现实。由于历史发展的顽固延续性和政治运作的治乱循环,人们很难在理论阐释和完整的方案中获得生存的智慧,无论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无论是政治、经济、军事,还是文化,都必须从极为丰富复杂、变动不居的历史演进中去把握脉络,认识规律,获得真正的聪明智慧和扭转乾坤的力量。《资治通鉴》的史学是一种现实政治智慧之学,但它不是自欺之人的影射史学,而是扎根于现实主义思想土壤之上的大智大勇。至于其精彩纷呈的文学价值,那就又当别论了。
思考题:
1《资治通鉴》反映的政治思想有否现实意义?试结合近代伟人的读书生活加以分析。2《资治通鉴》的战争描写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何价值和意义?
推荐阅读书目:
1《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75年校点本2《通鉴学》,张煦侯著,安徽教育出版社1984年修订本3《资治通鉴选》,王仲荦著,中华书局1965年版4《中国史学名著题解》,张舜徽主编,中国青年出版社198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