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楼 梦》
(汤书昆)
曹雪芹及其人生简历
曹雪芹,字梦阮,号雪芹,约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卒于乾隆二十七年(1763)前后。先世本辽阳汉人,明末随军降满。清兵入关时,高祖曹振彦以军功任山西吉州知州,家族开始发达。康熙登基后,曾祖曹玺因妻孙氏曾为康熙乳母,得任江宁织造要职。自此,历经祖父曹寅,父辈,凡三代四人占据这一重要位置60年之久。曹家不仅负责供应皇室在江南的经济需求,而且肩负督察军政民情、削弱民族意识的政治使命,成为康熙派驻江南的心腹。康熙一生6次南巡,就有5次以曹家的江宁织造署为行宫,称得上是“鲜花着锦之盛”。
然而,诚如《红楼梦曲·恨无常》所唱:“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康熙死后,继位的雍正对先朝势力进行了无情的打击,曹家属康熙密党,并且同曾争夺皇位的皇九子等人还有暗中瓜葛,自然是在劫难逃。雍正五年(1727),江宁织造曹NB02B以“行为不端,织造款项亏空甚多”的罪名被籍没家产,遣返北京。回北京初期,由于怡亲王胤祥等人的“援手”,尚未一败涂地,勉强撑持住一个普通旧家的架子,但到乾隆初年,曹家又遭到一次详情不知的更大变故,终于彻底垮下来,家族子弟沦落到社会底层,饱尝了生活的辛酸。
曹雪芹的一生正经历家族由盛而衰的历程。早年嬉游在富贵温柔的红楼内,犹如他所写的贾宝玉,13岁时,家遭巨变,一夜之间由王孙公子变为北京城里败落的旗人子弟。青年时代命途多舛,为生计四处奔波,当过小吏、侍卫、教师,以至舍夫。成年后,境况愈下:因不愿过寄人篱下的生活离开京城,移居城外西山偏僻的小村落,过着“蓬牖茅椽,绳床瓦灶”、“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贫困日子。天上地下,强冷强热的今昔对照,使镜花水月的梦幻意识深深地渗透到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中,成为他写作《红楼梦》的基调。
《红楼梦》的创作艰辛与血泪
《红楼梦》动笔时,在作者的人生旅途上,正是最凄惨的后半生的起点。乾隆十五年,曹雪芹在穷极潦倒的情况下,被迫移居西郊荒僻的乡间,在“满径蓬蒿老不华”的山村里,他倾注全力进行《红楼梦》的写作。虽然生计艰难曾影响过写书的进度,但他的生命已融化在创作中,相比之下,现实的磨难似乎份量变轻了,他以非凡的毅力,经过十年寒窗苦日的拚搏,主体部分终于完成了。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此时的曹雪芹却为这部“千古奇书”耗尽了精力与血泪,在新妇飘零,爱子夭觞的沉重打击降临时,他终因承受不住沉重的压力而患了重病,并在无医诊治的悲惨处境中告别了人间。那天,正是农历的除夕。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甲戌本的题诗,道出了这伟大著作问世过程的非同一般。中国向来有发愤著书的说法,司马迁《报任安书》中写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曹雪芹幼历繁华,中经小康,晚堕困顿,在这大起大落的强烈变化中,对人情的冷热亲疏、政治的奸险噬人、伦理的压抑人性都有较深的理解。这位沦落的旧家公子陷入了人生空幻、因果紊乱的痛苦之中,惨痛、郁闷形成了情绪的郁结。为了求得心理能量的平衡,高扬被压抑的情感,淡化个人的苦难,他通过文学的形式,回顾半生的血和泪,倾吐出心中的痛苦和不平。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透过深深的哀怨、难言酸楚的感情外层,诗句映现出“曹雪芹在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呕尽心血的身影,他沉浸在梦的回忆和创造之中,述说着普通的、充满沧桑的人生故事。而这正是曹雪芹作《红楼梦》的一大中心:他在内心深处,在美感的层面上,重建了如歌如泣的理想,并赋予浊世中枯萎的生命以新的意义。
以幻作真——《红楼梦》的哲理内涵
《红楼梦》主要叙说了一个大家庭——贾府由盛到衰的历史。作品开卷之际,家族已经度过了近百年的荣华岁月,当日创业的元勋荣、宁二公的后人也传到了第五代,家族人丁日旺,长女元春成了皇妃,当家的王夫人之兄王子腾刚由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统制,奉旨查边,而几位嫡传的成年男人,如荣府贾赦、贾政,宁府贾珍等则或袭爵或授官,显得声威煊赫,富贵之势炙手可热。
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贾府这老大世家随着悠悠岁月的流逝,机制的运转渐渐陷于艰难:儿孙辈一代不如一代,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少,在钱财方面是出得多进得少,外面的架子一时虽然没倒,坐吃山空,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虽有贾政、凤姐、探春、宝钗辈竭尽心力,也未能换回这百年望族的颓势,最后终于在政治风浪里以劣迹昭彰而致祸,在外力强烈一击之下,“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如灯将尽”,彻底地崩溃了。代表着美好人生的金陵十二钗或死、或散、或守空房、或飘零天涯,红楼的富贵化为难言的春梦,那一度热气腾腾的“家”崩溃了。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一曲寓意深刻、象征性强的《好了歌注》,以深切的人生体验,通过一个大悟遁去的奇人甄士隐之口,将具体的家族兴衰故事升华到了抽象感情,让我们具体入微地感受着悲观主义梦幻意识的起伏过程,使我们沉浸在对作品情绪、意蕴的回味里。
《红楼梦》一书内涵极其丰厚,概而言之,这部旷世杰作大略包含了三大层次的内容与意旨,即:以大观园为中心的审美感情的世界;以荣、宁二府为中心的世俗伦理世界;以太虚幻境、大荒山、甄士隐为具体象征的幻梦世界。“情的世界”表现了今已逝去,但仍萦绕于怀的人生热望和憧憬。“理的世界”主要述说着对政治伦理原则的怀疑和对污浊现实的沉痛否定。“幻的世界”则是曹雪芹心中的“底蕴”,是超越前二大境界之上的“真”的天地,其内涵为建立在“情”、“理”反思基础上的悲观主义,是地上无路、被迫将信仰寄托在东方虚无论长河里的一个范例。
那么,曹雪芹以“幻的世界”作为“真的所在”这样一种虚无主义立足点,在人生哲学上是否有深度呢?西方现代存在主义哲学里有一句名言:人生最痛苦的就是找不着家!短短一语,透露了人类亘古至今屡屡重现的生存底蕴,具有从抽象的形而上原则到具象的形而下生活的普遍意义。
“家”一词,从哲学深度解,指的是人生归缩,是人安身立命之处,同时也是生命过程放射光辉的形态。它可以赋形为宗教、为政治、为伦理、为智慧、为情意……只是须有前提:必须全身心地融汇进去方可。《红楼梦》中,大观园抄检了,贾府崩溃了,人们流寓四方,几乎是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茫茫的云烟。别的不说,主人公宝玉诸事皆无趣,唯一用心处即相伴众女子,尤其是大观园中的姐妹,第五十七回他对紫鹃说:“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但这唯一的纯理想也被“幻的世界”所吞噬,几乎还未成形便已蕴含了寂灭,因为在“真”、“假”观上,它是不偏向“真”这一端的,终于落实到黛玉为宝玉所续禅谒:“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凡是人生寄托无法落实、理想受阻的士人,多走向虚无一路,即:以幻作真。这实在是因为现实生活太苦痛、太使人灰心了,在沉沉重压下走投无路而顺着文化惯性走成的路,古代的哲人庄周、艺术家苏东坡、王羲之、王维、倪云林……都是如此。曹雪芹亦复如是:举目皆昏暗,何以为“家”!于是,他走向了现实人生的负面——太虚幻境。然而,他却仍然陷于“无立足境”里,他“十年一把辛酸泪”地写书,显见得并非心如槁木,依然在人间。悲剧和痛苦在于:他已无法回到红尘世界,满怀信心地生活;而他又实在不甘沉寂在冷冷的“幻”境中,以无作有。这深刻的矛盾——情感内层的分裂,正是我们准确把握《红楼梦》这部“千古奇书”的基点。
情的高扬——《红楼梦》的审美理想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情”这个词在《红楼梦》中意味深长,在“情的世界”里容纳了全书的主体情节和审美理想。美丽的大观园内,多情公子贾宝玉沉浸在年轻女性的温柔旖旎中,于是,一幕幕充满情意和哀伤的人生故事缓缓地推到我们的眼前。
1“木石前盟”——宝黛关系
黛玉是一个娇弱美丽、感情细腻的孤僻小姐,《红楼梦》中摹画的形神风韵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很符合东方古文人的美学标准。因为父母早逝,孤苦无靠,她在少女时期便寄身金陵外祖母处,在贾母怜爱的羽翼下,与荣国府的命根子宝玉,在青梅竹马生涯中长大。就普通生活逻辑推论,由于情趣在一个较长进程中互相影响、吸引,内在和谐面步步拓宽,渐渐就能趋近于心心相印的境地。从最低层次说,黛玉有洁癖,尤其厌恶“臭男人”拿过的东西,但却从无嫌宝玉脏的时候,不仅用自己的帕替他擦脸,即使宝玉烧得脸上焦糊起泡也不在意,这其中透露的特殊情意是不言而喻的。稍深一层。由于丰美温柔的宝钗的出现,曾给宝黛关系带来冲击,黛玉尤其感受到己不如人和“金玉良缘”的压力,时常因心中酸涩及爱之太殷生出误会;而这时,宝玉多能从深处体谅她的难言心曲。
随着岁月流逝、年龄增大,宝黛感情理性色彩亦渐觉浓郁,可以归入思想认识范畴的东西多起来。第三十二回,湘云在怡红院玩,劝宝玉该谈谈仕途经济的学问,不要成年只沉在姑娘堆里,宝玉听了顿时拉下脸来,弄得湘云难堪,袭人忙排解道:宝玉就是这样怪脾气,上次宝姑娘劝说时,他不待人说完拔脚就走,宝姑娘顿时羞的脸通红。倒是林妹妹百般使性子,他反一个劲地赔不是。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这些混帐的话,我早和他生分了。”正巧黛玉走到门口,“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宝玉所钟情的,不唯黛玉之美,也不仅止于青梅竹马之情,更在于黛玉人生哲学上的飘逸超俗,这多少表现了企望丰富人性的心理渴望。这是“木石前盟”的基础。
2“金玉良缘”——宝玉与宝钗的关系
宝钗生得容貌丰美,虽然一生不喜爱打扮,远离花草脂粉,朴素无华,但她美丽温静的魅力,“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况且举止豁达,为人处世得人心,是贾府公认的淑女典范。在宝玉心中,宝钗是一位冰肌玉骨、外貌端庄、气质超逸的少女,使人油然而生喜爱之心。宝钗待人温柔平和,很有节制,能让宝玉感受到理性的爱,如同和煦的春风拂面;但温和平静的往来虽然也不乏甜美,却淡化了炽热的人生激情。因此在他们两人之间,真正形成内在感情共鸣的机会极少。宝玉和宝钗的关系随着“金玉良缘”的命运线运行着。在实际生活里,宝钗以贤淑有礼的言行和浑然无迹的“藏拙”赢得了贾府上下众口一词的赞誉,在贾家衰败的危机中,她受命辅探春治家,显示了出群的才能,终于在渴望重振颓势的贾妃、王夫人等当权者眼中脱颖而出,成为理想的宝玉夫人人选。另一方面,黛玉虽同宝玉心有灵犀一点通,却由于多愁多病,只重个人情感,不谙世事,与家族利益和前途不谐,空有一层象征的“木石前盟”,现实感情和一腔热望都成了虚幻。正像《红楼梦曲》所唱的: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最终,“情的世界”的主流由热变冷,泯灭在痛苦、悲哀和幻灭之中。红楼的人生成了如云如烟的梦。
3女性群体的烘托
整个外层圈烘托是由众多年轻女子组成的,作品通过这些为人气质各异的美丽的悲剧,在广阔的背景上唱出了“情的世界”凄风苦雨的挽歌。同宝玉骨肉相连的贾府四姐妹,皇妃元春死于寂寞阴冷的深宫内,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虚掷了青春年华;温柔沉静、观之可亲的迎春为父偿债,被夫家残酷虐待致死;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被迫远嫁海隅,一去不返;幼弱的惜春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伴青灯古佛了却一生……一组组画面,一幕幕人生惨剧,在作者以及宝玉看来,这无数“清净洁白”的女子,本应放射出青春的光华,倾泄“情”的心声。然而,现实却是风刀霜剑,女儿们如烟一样消散了,“情的世界”失去了砖瓦木石而化为一片白茫茫大地。长久以来,他一直将人生的重心压在“情”上,现在,这一块理想的净土坍塌了,无以为家的宝玉不得不由红楼迷梦回到到茫茫大荒之中。
4抒情与柔美风韵
美丽凄恻的红楼风雨情韵悠长,品味隽永,这不单由于“情的世界”故事本身回肠荡气。
东方古典美学主流趋于阴柔,在日本,“物之哀”的美感,是《源氏物语》式的女性化;在中国汉族文化里,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菲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直到迷离如烟,婉约优雅的宋人词:“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倾心于表现隐微含蓄的心理意绪和景物。《红楼梦》堪称东方阴柔美的艺术高峰,那浓浓的情韵,曲折的心理,微妙的含意,空灵缥缈的氛围,抑扬起伏的律动,读起来使人感到如同星光灿烂的夜晚,躺在河边的绿褥丰草之上倾听溪水的静静东流。
理的反思——《红楼梦》的社会批判
“理的世界”染有非常浓厚的山穷水尽感。如果在常态的现实生活里,由特定时代精神或价值中心所形成的凝聚力会使因果逻辑分明,人们就能遵循既定的奋斗路线求得人生的意义。《红楼梦》呈现的景象却不是如此,一种丧失中心、因果紊乱、目的迷茫的气息笼罩全书,透过象征和隐喻的烟云,读者能强烈感受到礼法道德混乱失控的“末世”情景。
(1) 王熙凤是“理的世界”的中心人物,作为荣府大权独揽的内当家,她是各条矛盾线的汇聚点,论述作品中现实生活的迷乱和罪恶,王熙凤可谓全局之纲,最有典型意义。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意味深长的强者形象,她处在百年旺族总调度的位置上,势必要摆起能人的架子,勉力使已入颓境的家运转,确保自己不被重负压碎。但在内心深处,凤姐的人格是分裂的,在人生观上她的信念是:与其献身于无望的希望,被众恶所吞没,空负一身才干;莫如我做恶的强者,主动进攻,尽情地享受,逞才使气直到运终为止。这是一个典型的信仰迷乱,沉溺于物欲的“末世奇才”形象。王熙凤的血脉里,不自觉地流动着韩非子学说的血液,不过她与韩非不同的是,她走的是离散之路,丢弃了时代发展的进取内涵,利己的罪恶感更加触目惊心。例如在个人生活中,她与侄儿贾蓉关系迹近秽乱;凭借贾母之宠和权术独断专行,同丈夫贾琏和婆婆邢夫人只有赤裸裸的利害关系,诱骗害死尤二姐,几乎寻觅不到宗法人伦的感情。
(2) 贾政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封建卫道者,为人恰如他自撰灯谜中所描述:“身自端方,体自坚硬。”同封建社会礼法的要求若合符契,罕有溢出正统观念的地方。贾政坚信只有按道统行事,人生才会充实有意义,邪恶也会不攻自退。在人格修养上,他言行如一,虔诚实践自己的生活信条:成为族中后辈人人畏惧的森严礼法化身。
在仕途方面,贾政基本不悖正统理论,但辛苦至极,得到的评价却是不恤民情,迂腐不化。在江西粮道任上,他虽忙得昏天黑地,却落得个钱财不清,被衙门内外的污泥浊水浇了一头一脸,御史一纸弹劾的奏章就把他赶下了台。反映了封建道统与现实生活的严重脱节,忠诚的信奉者最终只能成为整体紊乱的祭品。
(3) 宝钗是公认的贤淑女性典型,按传统标准来衡量,堪称德、才、貌、识俱臻完美。然而在《红楼梦》“理的世界”里,因果逻辑混乱不清,本该幸福的宝钗却得到悲剧的结局,婚后不久即丧失了一切欢乐存在的基础,家庭衰落凋零,丈夫离家而去,被苦难的命运抛进凄凉寂寞的漫漫余生。当一个社会连它自己奉为楷模、引为理想的对象都无法保护时,当一个社会因混乱失调摧毁自己的偶像时,时代精神的调整或重建的确已是不太遥远的事了。
《红楼梦》的续书
曹雪芹不幸中年夭亡,致使《红楼梦》只留下前80回,在情节发展上,正值盛衰转换的高潮前夕中止;这样一来,作品总体推进方向和无数条线将如何运行变成了众说纷纭的谜案。
高鹗,乾隆年间进士,曾入翰林院为侍读,是一个文化素养较高的士人。程伟元则是徽籍儒商,经营书籍刊印。他们鉴于曹雪芹死后,《红楼梦》以80回抄本行世30年,便利用多年苦心收集到的残篇章节及偶于鼓担上所得的10余卷,小心揣摩全书的脉络指向,尤其是第五回人物判词隐喻性提示,“细加时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于1791年第一次活字排版刊印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由此大行于天下。
新补上的后四十回描写贾妃死后,家族被抄,贾母惊吓得病而亡。王熙凤体竭力穷,病入膏盲;迎春遭夫摧残,求生无门;妙玉被强人劫去,受尽凌辱;鸳鸯迫于威势,殉主自缢……黛玉在爱情上受挫,被“掉包计”拆散了“木石前盟”,于宝玉同宝钗成婚之夜孤寂痛苦地死去。宝玉迭遭变故,在感情上心灰意冷,从此不复有儿女情意,终于在中举之后,随一僧一道飘然而去,留下宝钗独守深闺,余生寂寞清冷。但家族经历大难后又稍稍振兴,贾政、贾珍蒙皇恩浩荡,重复世职,所抄家产全行赏还;贾兰成了举人,宝钗也生了贾桂;王妃探春由海外回到故乡探问……前景复又光明起来。
佚稿的情况大不相同,从戚蓼生序八十回本《石头记》旧评和《续阅微草堂笔记》中知道,八十回后曾有过另一结局传世:叙述抄家封产后,贾氏子孙流散被卖。宝钗早死。宝玉和凤姐囚狱神庙。黛玉凄楚相思,泪尽而亡。巧姐、妙玉流入烟花巷中,成为妓女。史湘云则沦为乞丐。宝玉出狱后,贫苦至极,做了守夜的更夫,后幸得袭人、小红等人的帮助,才脱出绝境,与湘云结成夫妇。
可惜的是佚稿早已不知下落,无法辨明虚实。
思考题:
1如何理解《好了歌注》的悲观立场?
2鲁迅先生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者,独宝玉而已。”为什么?
3你认为《红楼梦》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
推荐阅读书目:
1《红楼梦》,[清]曹雪芹、高鹗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2《红楼启示录》,王蒙,三联书店1991年版
3《红楼梦论稿》,蒋和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4《红楼梦资料汇编》,朱一玄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